馬車不徐不疾行走在平整的青石地面，簾子被風掀開一角，車廂裏眉目冷清的少女扭頭望了望外面陌生又熟悉的街道。

上都，我回來了！

沈向晚微揚的唇漫著一絲浸涼的笑意，眼神幽幽泛著森寒的光芒。

司馬仁與沈明存先進宮覲見皇帝，沈向晚只從廣濟帶了兩個丫環回來，一個是驛館的小眉，沈向晚看中她的機靈沈穩；另一個是公孫子陵“贈送”的妙人可芯，而可芯精醫術略懂些拳腳功夫。

下了轎子，沈向晚擡頭望了眼自有大家氣勢的沈學士府大匾，抿唇冷冷笑了笑，沈明存在進入上都時就已提前派了人傳話，如今階前冷冷清清的竟連一個引路的下人也沒有，甚至連大門還是關著的。

好大一個下馬威！

既然當家主母假裝不知道她在廣濟立了大功，她做小輩的就當送主母一份厚禮好了。

她含笑冷眼瞧著，小眉拍開門，過了一刻鐘之後，方有人引她到沁香齋拜見老夫人。

入到正廳，沈向晚兩膝一跪，恭恭敬敬給座上的老夫人叩了三個響頭。

“孫女向晚拜見老夫人。”

老夫人端坐不動，雙眼不動聲色打量著她，見她態度誠懇恭敬，不卑不亢中既沒有自怯也沒有驕橫，滿意地微微點了點頭：“起來吧，回來就好。”

沈向晚心下微微一動，這位老夫人雖說為人冷淡，卻也不失公正，正想著，空氣微動冷不丁襲來一陣香氣。

“這個眉清目秀的孩子一定是向晚！”聲未落，風韻仍嬌美的婦人眉目掩幾分冷戾之氣走了進來。

沈向晚微微擡眸望向來人，不是主母林韻是誰，見她眉梢嘴角擠出生硬的慈愛笑容，面上看著在笑，實際上卻絲一點笑意都沒有，她想著，不禁心中譏笑連連。

“媳婦見過母親。”林韻笑著，向老夫人行了禮這才仔細打量沈向晚。

沈向晚淡淡一笑，垂下眼底幾不可尋的譏諷，她可沒錯過方才老夫人眼色一沈，福了福身道：“向晚見過夫人。”

林韻溫和笑著，露出十分慈愛的面容道：“到底是廣濟山水好，養人得很，瞧瞧這渾身上下都透著靈秀，倒是因禍得福了。”

沈向晚微微垂著眸子，心底冷冷一笑，山水好？養人？當真是好，好得差點將她養死，這林韻與沈明存還真是一路子夫妻，想當初沈明存初認她時也說過這樣的話，還因禍得福？

想到這裏，她恭順地笑了笑：“廣濟山水的確很好，向晚多謝夫人這十多年的照顧了！”她又福了一禮，狀似真誠的道：“有機會的話，夫人不如讓哥哥姐姐們也到廣濟走一走，住上一段時間感受一下。”

這話原本是面上的客套，但落在有心人耳裏，比如主母林韻聽來，卻是沈向晚在當面諷刺她，慈愛的笑容不由便僵了僵。

上都地處天玥中心，但氣候卻偏北，廣濟四月天已微微有有夏天的暖，這裏卻還殘留著春未去的寒，冷風自敞開的門窗吹過，沈向晚面容不由自主露了一絲寒意，她輕輕將垂下的長袖往身前攏了攏。

老夫人望了望林韻，轉而將視線停在沈向晚泛了絲冷色的面容，突然道：“你這孩子，怎穿得如此單薄，這舟車勞頓長途跋涉的，可經不起這天氣的寒風。”

沈向晚面上現一片羞澀之色，她低著頭，恭順道：“老夫人說的是，向晚以後會註意的。”

夫人林韻皺了皺眉，看著她想了想，將自己的坎肩脫下，暗地裏咬了咬牙，目中露出一片愛惜之意道：“你這孩子，來，先把我這件坎肩披上。”她笑著，走到沈向晚身邊親自披上坎肩。

沈向晚看著她被逼忍痛割愛還要裝大方表慈母，心中悠悠樂了起來，坎肩外面是用雪白的狐毛做成，裏面是一層保暖性極好的料子，摸在手上感覺柔軟極了，這件坎肩只怕是宮裏賞下，有錢也難買得到的東西，林韻心痛得滴血，卻不得不在老夫人面前裝出大度的樣子。沈向晚心情愉快地笑了笑，道：“向晚謝謝夫人。”

這時，外面有人進來稟報林韻道：“夫人，侍郎夫人送了幾匹江南運來的貢品，夫人您看——？”

林韻點了點頭，笑容僵硬的站起來，道：“老夫人，我先去處理事情了，向晚，一會讓陸嬤嬤領你過去你的院子，我還有事，就不親自送你過去了。”

沈向晚淡淡一笑：“勞夫人費心了，你忙！”

老夫人微微點頭，夫人笑著告辭出去了，老夫人靜靜看了沈向晚一會，突然輕輕嘆了口氣，對侍立旁邊的周嬤嬤道：“你送這孩子過去吧，我乏了。”

沈向晚十分恭敬的朝老夫人行了禮，這才轉身跟著周嬤嬤出去。

出了沁香齋走了一段路後，沈向晚突然皺著眉輕輕“咦”了聲，周嬤嬤心中一動，立時頓住腳步問道：“三小姐怎麽了？”

沈向晚想了想卻輕輕搖了搖頭，清麗面容上露出奇怪的表情，似乎難受又強忍著，她似是無意的伸手摸了摸後頸，臉上有些困惑。

周嬤嬤不說話，卻不動聲色落在她後面跟著，仔細看了一下沈向晚伸手摸過的後頸，那裏的皮膚竟然淡淡透著殷紅，她皺眉用力吸了口氣，一種淡淡的奇異香氣繚繞過來，又走幾步，發現那片殷紅的皮膚竟然冒了幾個小紅點出來。

她心中一驚，頓時愕住了。

沈向晚一路緩步走去，卻似在極力強忍著，然而眼裏終究泛起了痛苦之色，周嬤嬤忍不住了，她上前一步，笑道：“三小姐這件坎肩掉線了，奴婢屋裏正巧有這種流沙線，不如請三小姐脫下來，待奴婢補好了再給你送回來？”

沈向晚順從地脫下坎肩，遞過周嬤嬤手裏的時候，仿佛還悄悄松了口氣，周嬤嬤假裝沒看見她的神情，只是有意無意將坎肩湊近鼻翼聞了聞，隨後臉色微微有些變。

沈向晚見她一時沈默，十分天真不明就理的問：“周嬤嬤，怎麽了？”

周嬤嬤眉梢一轉，已然含笑神色坦然道：“沒什麽，三小姐還是去看看你的新院子吧，老夫人身邊離不開奴婢，這就得趕緊回去了。”

沈向晚微漾冷意的眸光掃過她手裏緊緊抱著的雪白坎肩，甜甜一笑道：“那周嬤嬤就回去吧。”

周嬤嬤一路小跑抱著坎肩回到沁香齋：“老夫人，奴婢有事稟報。”

老夫人見她神色凝重，朝旁邊揮了揮手：“你們都下去吧。”

屋裏侍候的統統便無聲退了出去，周嬤嬤這才近前壓著聲音將事情仔仔細細說了一遍，看了眼沈默不語的老夫人，又道：“老夫人，這事本不是奴婢該管的，可三小姐實在……，奴婢看她對這件坎肩喜歡得很，摸了又摸一刻不肯離手，眼睛看著也是閃亮閃亮的，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那！”

老夫人聽她這麽說著，臉色更沈了三分，別人不知道沈向晚在廣濟立了大功，她和林韻可是知道的，想著便接過坎肩聞了聞，一聞之下不由得皺了眉頭：“你可知道坎肩上熏了什麽香料？”

周嬤嬤嘆了口氣，皺著眉道：“老夫人，是西面秘流過來的郁金，這種香料的味道聞起來並無不適，但若熏在衣物上，體弱者只要皮膚接觸到，便會引起紅腫疼痛，時日久了，還會導致皮膚潰爛，若一直不除根源，潰爛的皮膚就會越爛越厲害，香味由膚入體，最後還會損傷內宮。”

老夫人頓時大怒，“如此厲害的香料，比作毒藥也不為過，誰這麽黑心，竟拿此香來熏衣物。”

周嬤嬤很少見老夫人動怒，此刻立時小心翼翼低下頭去：“老夫人，郁金這種香料因其香味久遠，市面上價格極為昂貴，一般人家是用不起的。”

老夫人深深皺起了眉，無論沈向晚出身如何不好，卻總歸是她的孫女，看著還是個乖巧懂事的，如今還立了大功回來，說不定明天這嘉獎的聖旨就下了，剛一進門就遭人如此惡毒整治，這還了得！

可她轉念一想，這件坎肩本就是主母林氏極愛惜的衣物，除了林氏，還有誰有這膽子，林氏是怕向晚會搶了她寶貝女兒的風頭，是以趁聖旨未下之前先壓向晚一頭？

這林氏簡直可恨，今天未安排人在府門前迎接就罷了，今天當著她的面那麽幹脆的送了件坎肩，雖然往日總不喜她高傲的性情，但她還以為林氏終究是望族出身，拎得清輕重，如今看來不過是做給她看，背地裏恨不得整死這個孫女才安樂。

時日久了會損傷內宮，假若一個女兒家以後不能懷孕生子，這不等於要了那小丫頭的命，老夫人越想越惱，臉色越發難看。

周嬤嬤甚少見老夫人氣惱到臉色發青，當下將頭垂得更低，輕聲道：“也許這事未必就是夫人做的，她既然舍得將這件坎肩送給三小姐，看著她對三小姐也是好的……”

“好什麽好！”老夫人冷哼了一聲：“別以為我不知道當年的事，當年我由著她，不表示現在我還得由著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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